(来源:微信公众号“书单”;文/笔下长青)
曾经,他的武侠小说被学校视为“禁书”,一度惨遭“封杀”。
如今再提,只留下世人念念不忘。
金庸去世,很多人都说,武侠时代结束了。但我们心里那团侠肝义胆的火,从未熄灭过。
与其说,金庸塑造了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。不如说,他用查良镛的一生书写了一个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”的世界。在这个世界里,大英雄顶天立地,小人物恩怨分明;有人情痴半生,有人孤身赴死。
其实生活不需要添油加醋,白描就足够让人窒息。
如果让你一个词形容金庸,你觉得是什么?才华横溢?足智多谋?还是情感细腻?可我觉得“求不得”更为准确。
何出此言?因为他的人生开挂瞬间,皆因“求不得”三个字。
1959年,35岁的金庸创办《明报》,并设立宗旨:“侠气,干预社会,对好的人和事件进行赞扬和表彰,对坏的人和事情进行批评和反对。”
他投入全部身家,然而却经营惨淡。最穷的时候,一杯咖啡,他要和妻子分着喝。别说什么干预社会,他连自己吃喝都顾不好。为了增加销量,不得已,他只好重新拣起业余爱好,在报纸上连载武侠小说。没想到的是,靠着一部《神雕侠侣》,报纸大卖,金庸的名声大噪。
本想以笔代刀,针砭时弊,却不得志;而无心插柳,随便写的武侠小说火了。这种机缘巧合,就像《天龙八部》里,无心功名的虚竹和段誉,一个成了一宫之主,一个成了皇帝。而慕容复胸怀大志,一心复国,可机关算尽,到头来却成了疯子一个。
得到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,没想过的却偏偏找上门来。如此,缘来缘去,求之不得,不求可得!
金庸有三段婚姻,其中第二段最有争议。
当年,他看上一位酒店16岁的女服务生,就抛弃了跟他患难与共的妻子。很长时间,前妻都不肯原谅金庸,也不接受他的资助,最终抑郁离世。接受采访时,金庸坦白:“别人怎么看我不管,但我对不起她。我的爱情观不够道德。一个人一辈子的爱情,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,我做不到。”正因如此,有网友说金庸小说里最像金庸的,是张无忌和韦小宝,见一个爱一个。尽管金庸一心幻想的是杨过和小龙女般的爱情,从一而终,但一面是理想,一面是现实。
理想,是郭襄的风陵渡,是张三丰的铁罗汉,是杨过苦等16年后,心如死灰地一跳。现实,是虚竹在昏迷中破戒,为了梦姑吃肉喝酒;是周芷若被爱所伤,心思一横誓要毁灭。这世间所爱,白月光少之又少,多的是像李莫愁一样,被爱情伤得千疮百孔,忘不掉、剪不断,一生都在纠缠。
其实金庸的厉害之处,不是将英雄人物刻画的细致入微,而是能把配角的爱写的刻骨铭心。王重阳和林朝英化“敌”为友闯荡江湖;游坦之和阿紫孽情孽缘悲剧人生。
如果有人问,金庸的小说中,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什么?大概很多人会说,是爱情。因为侠义尽头,爱才是永恒。人终将落俗,但属于我们的浪漫永久不息。
如果说金庸一生中最大的打击,大概就是中年丧子。
1976年,金庸的《明报》走上正轨。正值事业巅峰期,却收到一个噩耗——他19岁的大儿子因爱自杀。自杀之前,儿子曾多次找他谈心,可都被他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了。等到金庸幡然悔悟,为时已晚。
这件事成了金庸心中最大的遗憾。他想不通,执念于此,这个郁结经年不忘。在经历丧子之痛后,金庸忽觉《倚天屠龙记》中,张三丰在弟子张翠山死时的泪流满面略显肤浅。因为这种痛是欲哭无泪,是了残余生,是走不出看不透。于是,他又在《倚天屠龙记》的后记中写道:
事实上,这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,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情义,武当七侠兄弟般的感情,张三丰对张翠山、谢逊对张无忌父子般的挚爱。
然而,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,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,书中写得太也肤浅了,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。
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。
可明白了又如何,走不出自己的执念,到哪都是囚徒。佛前参不透,众生皆沦为苍狗,不必追问是否或是知否。
1993年,69岁的金庸决定退休。
有记者问他:“如果退隐的话想去哪儿?”
金庸说:“终南山,因为距离长安近。”
在他的武侠小说里,“长安”大概有两种解释:一是家国,二是俗世。
《射雕英雄传》中,去桃花岛隐居是郭靖和黄蓉一直以来的愿望,可最终郭靖选择了守护襄阳。
《神雕》里有一段情节,是蒙古大汗质问郭靖:“郭叔父,赵宋无道,君昏民困,奸佞当朝,忠良含冤,我这话可不错罢!”
这番谴责,其实完全正确,包括杨过在内的中原武林人士,内心都是信服的。然而,金庸最终还是把最浓重的笔墨,留给了郭靖:“不错,理宗皇帝乃无道昏君,宰相贾似道是个大大的奸臣。郭某纵然不肖,岂能为昏君奸臣所用?只是心愤蒙古残暴,侵我疆土,杀我同胞,郭某满腔热血,是为我神州千万老百姓而洒!”
“为国为民,侠之大者”,金庸借郭靖之口,说出了他心目中大侠真正的含义。爱我中华,守之为家,人物可刀叉剑戟,金庸则落笔封喉。
当然,与我们普通人更接近的, 可能是第二个意思:俗世。
《笑傲江湖》有个名句: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,有恩怨就会有江湖,人就是江湖。我们可能没有郭靖那样的侠肝义胆,但多半都有令狐冲一样的苦闷。可即便有太多放不下,终究还是要明白:站在世俗里,难免被遗忘。
金庸还在世时,曾有记者问他,去世后,碑文会写什么。他想都没想说,就写:“这里躺着一个人,在20世纪、21世纪。他写过几十部武侠小说,这些小说为几亿人喜欢。”
2018年10月30日,金庸去世,享年94岁。葬礼当天,他的遗照外用白兰花铺成心形,上面写着一副对联: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。横批是:“一览众生”。
金庸曾在小说里,写过很多大人物的死。比如成吉思汗铁木真,临死前,铁木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办法继续攻城略地,扩充疆土。而从小经历战乱的金庸,一向反感侵略战争。所以,在众人称赞铁木真的英雄事迹时,他借郭靖之口,说出了自己的看法:“杀得人多未必是英雄”。
尔曹身与名俱灭,不废江河万古流。人死后,其实什么也带不走。
很久以前,别人问金庸:“人一生应该如何度过?”
他脱口而出八个字:“大闹一场,悄然离去”。
没带走《明报》的任何声誉,也没带走自己的万贯财产,他留给我们的只有那副对联,以及那副对联背后的一整个武侠江湖。
不可否认,金庸时代已成往事,但我们依旧热爱。我们缅怀金庸,最终缅怀的是逝去的青春;我们怀念武侠,最终怀念的是遗忘的梦想。
就像《白马啸西风》的结尾,有这样一句话:“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。白马已经老了,只能慢慢的走,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。江南有杨柳、桃花,有燕子、金鱼……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,倜傥潇洒的少年……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:‘那都是很好很好的,可是我偏不喜欢。’”
而今,金庸已逝,可江湖并不寂寞。他留给我们的文化已经融入血脉,永远不会消退。